背景:汶川地震牵动了世界各地华人的心,在法国巴黎有一群学习临床心理学、精神分析学的中国博士、硕士,他们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来自四川:有的在四川学习,有的在四川工作过,有的是四川人。近日,我们几位在巴黎学习心理治疗的中国人和几位具有灾后心理救助经验的法国心理学家聚集在一起商讨,对于这次地震,我们能做些什么?这些深切关心中国的法国同行热心地我们介绍了他们从事灾后心理救助的经验,我们整理如下,希望能给现在正在灾区进行工作的同行们一个借鉴参考。接下来,我们希望能够做得更多……
一般的说来,灾害之后,活下来的人将承担着更多的哀悼和焦虑。会有很多社区重新建立起来,有一些家庭会重建,重组,孩子们大多数也会在社区当中得到安置,但是不管怎么重建,灾害的伤痕都不能完全抹去,有很多东西失去了,在人们的精神上会有许多的“洞(trou)”。因此需要心理学家要在这里进行工作。
一、 理想的模式是建立“心理接待中心”
一般的模式是,心理学家会在社区附近建立一些“接待中心”,心理学家和一些志愿者在这些“接待中心”工作,“接待中心”面向所有公众开放,在那里接待所有愿意来到“接待中心”的人,和他们谈话,和孩子们做游戏,在谈话和游戏当中,再现当时灾难的场景,释放情绪等等。
邀请那些人到“接待中心”来的目的是帮助他们进行心理重建,重建生活的意义和梦想,和他们一起工作,让这些个体不再感到是一个个脆弱的个体,而是和聚在一起成为共同面对生活的群体。
当然,“接持中心”也面对那些救援人员。许多救援人员、医护人员和志愿者,他们面对灾难的场景,也会有许多难以忍受的经历,有时候也会因救援失败而有一种负罪感,有时候他们更需要精神上的支持。这个时候也需要和他们一起工作、谈话。有时候有些救助者、志愿者来“接持中心”谈话并看望他们救出来的孩子,之后,他们愿意留下来成为组织孩子游戏的主持人,继续他们的帮助。
在“接待中心”里,必须把接受帮助的人、志愿者以及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等人的工作紧紧地都交织在一起。因为需要帮助的人很多,那么就需要培训大量的志愿者。比如,可以采用小组的方式,邀请志愿者学习一些游戏,教他们一些游戏规则。然后这些志愿者和孩子们一起玩游戏。通过这些象征性的游戏,让这些孩子重建和他人、和周边的关系,在游戏中会有一些心理倒退的现象,而在这些倒退中,创伤就得以表现和释放。
因此往往是大量的志愿者们和一些当地的心理学家们一起工作,接待来访的成人和儿童。而另一些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家则不直接面对需要帮助的人,他们有些不在本地工作,他们负责培训志愿者,并在后面支持这些志愿者和在一线工作的心理学家的工作,处在一个观察的角度,当这些在一线工作的心理学家和志愿者遇到问题,他们进行帮助。特别是,在一线工作的心理学家或志愿者们,有时候听到太多的沉重的东西,这时候,他们也需要有一个地方谈他们遇到的问题。那么必须另有一些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定期来听他们说,往往不需要给出什么建议,只是允许那些话语有一个出口。
二、 注重发挥家庭社区社会等集体力量
曾经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事情,发生在非洲的一个国家,那个地方刚刚经过战争,一些心理志愿者在当地的一个儿童心理救助中心工作。有一次,在为一个孩子过生日,现场聚集许多孩子,而这些孩子商量着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小袋子玩具,突然有个孩子叫了一声,孩子们就迅速不约而同地躲到房间和院子的各个角落,在场的大人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因为按规定这些玩具是不能拿出房间的。但是过了一会,这些孩子又重新回到房间聚到一起,把袋子都放到一起,互相庆幸道:这一次我们什么都没有损失!这时,大人们才明白,原来这些孩子自己发明了一种游戏,通过这种游戏他们自己治疗战争的创伤。
这个故事说明,必须注意发挥孩子们之间,孩子与家庭间,孩子与社区之间的集体力量。在“接待中心”或者别的机构例如学校里面,经常是通过集体的方式工作,让受创伤的人在一起谈话,让受创伤的孩子们在一起做游戏,通过一个“自动(automatisme)的治疗”,达到心理重建的目的。这时,心理学家和心理志愿者往往只是起着一个组织和引导的作用。
集体的重要性,也体现在各个国家,各个文化的不同。经验表明,许多受创伤的人会根据自己的文化的特点,根据社区的情况,集体创造出许多游戏和活动,通过这些游戏和活动帮助自己和他人。而这个时候心理学家和志愿者也需要注意观察,并将这些游戏和活动推广。
三、 心理救助的注意事项
灾难刚刚发生,最紧急的是安抚或支持灾民,政府已经做出了表率,总理和总书记都去了灾难第一线慰问受灾群众。心理学家和志愿者可以继续做这个工作,与灾民和救助者谈话,支持他们。但是还是需要指导那些志愿者怎样开展谈话,有些事项也许应该注意。
1、注意三个心理时刻。具体地说,灾难过后,一般会有三个心理时刻,人们首先是震惊(choc),然后是哀悼(deuil),也就是说有一些不愿意和亲人永远的分离的情感、怀念等等,最后才是说创伤(traumatism),一些复杂的情感爆发,比如内疚等等。一般来说,哀悼与创伤并不是一回事,往往是在最后一个时刻,需要心理学家们的工作。但是这三个时刻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它们可能是交错,可能是平行的,不完全是历时性的。有的灾民可能很快就到达最后一个时刻,可以立刻和心理学家进行工作,但是有些幸存者虽然经过灾难,但是其实他们没有什么创伤,感觉很好,当然也有可能很多年以后才爆发。
所以一定要注意,灾难过后,心理学家可以马上投入工作,但是是和那些愿意来谈话的人一起工作。不能勉强那些还不想谈话的人,这很重要。并不能简单认为只要让这些受创伤的人谈出他们经历过的东西,他们就会好起来了。必须注意时刻,有些人不想谈他们灾难当时的经验,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好谈这些,而此时如果一定要求这些幸存者谈,那么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第二次经历灾难。
2、不要把谈话对象当作病人。还必须注意,不能把来“接待中心”的人当作是病人,不能把这些人病理学化(pathologiser),不能他们一来就给他们一份病例让他们填。只需要和来访的人谈话,和孩子们做游戏。如果把他们当作病人,那么事情会变得很糟糕。
3、任何一个幸存者都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帮助。当然,在地震这样的灾难之后,许多幸存者会说,他们没有什么心理需要,只有物质需要。他们需要水、食物、钱来重建家园。实际上,这个时候物质需要和心理需要并不矛盾。许多心理需要表现为物质需要,因为对于幸存者来说,在灾难当中,他们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个时候,他们需要抓住一些物质的东西。而往往在物质需要得以实现之后,他们的心理需要就更突现出来。因此必须注意,任何一个幸存者或救援者都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帮助,只是可能时机并没有到。
4、心理工作是长期的。一些“心理接待中心”或者别的进行心理救助的机构应该长期存在。每一个幸存者或者救援者都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帮助,有些人可能很快表现出来,有些人可能在一两个月之后表现出来,而另一些人可能多年之后。这决定了心理工作的长期性。还必须注意的问题是,当灾难发生时,有许多人关注灾区,也会有一些心理学家在那里工作,但是,事情慢慢平息下来之后,很多人不再关注了,心理学家慢慢地离开那个地方,那些志愿者因为失去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的支持而无法进一步工作。但是,那个时候,往往很多人的心理问题才会表现出来。因此“接待中心”应该长期坚持,灾难过后很久,它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